《南方周末》2011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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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握手，野田必定伸出厚厚的双手，紧紧握住对方，同时头会深深地低下去，一直让人看到自己的后脑勺。这两年忽然体重增加了10公斤，已经显得有些肥胖了，但野田依旧会深深地低下头，让去握手的人印象深刻，感动不已。

除了东京等大城市外，在处处鱼米乡的日本，小河、池塘数不胜数。在几乎所有泥坑池塘中，就算是钓不到鱼，也肯定能看到不时浮到水面上的泥鳅。在浑水中也能顽强生存的，正是那些很不起眼的泥鳅。

54岁的野田佳彦就是这样的一只“泥鳅”。在日本民主党党内最大派系先后决定支持经济产业相海江田万里，而与自己一向亲近的前外相前原诚司也横空杀出决定参加竞选，野田佳彦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竟然在8月29日出人意料的当选民主党新代表。并进而在次日的日本众议院总会上，被指名为日本第95任、第62位日本首相。这全赖他泥鳅般的政治顽强。

泥鳅不是金鱼，但很有生命力

日本民众对菅直人的失望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东日本地震之后，当日本都找不到一位肯为菅直人说话的人的时候，菅内阁辞职就是明摆着的事了。

争夺早已经开始，而野田佳彦则是最早跳出来决定竞争民主党党首的人之一。与他一同跳出来争夺的有前国土交通相马渊澄夫、农林水产相鹿野道彦，不过他们的知名度远远不如野田。其实，就算是党内颇具人气的海江田万里，野田也不担心。凭借与前原派的合作，野田觉得拿下党首，接着拿下首相的职位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当日本媒体初步圈定野田和海江田为新首相人选时，8月24日，前原突然宣布也将参加党首竞选，导致局势风云突变。野田随即从强力竞争者变成了报纸标题中的“泡沫候选人”，野田顿时便被冷落了。

虽然还没有投票，“下任党首将在海江田和前原中产生”，媒体已经给出了结论。海江田拿到了党内最大的小泽派（120人——指该派别在国会中拥有的议席，编者注）及重要派别鸠山派（30人）的支持，前原除了自己的40名铁杆，还有盟友菅直人派（30人），算是党内第二大阵营了，相比之下，野田只有30个跟班，在有398名议员的民主党内，小之又小。

    但是，野田并没有被最后抛弃。前原因为外国人政治献金问题，如果当选，可能面临国会继续追究。而海江田以小泽为靠山，小泽的金钱政治形象实在糟糕，这就为野田保留了一线胜出的希望。

8月上旬，野田曾拜访了小泽派的大管家舆石东，在“闲聊”时，舆石不经意地谈到了泥鳅。

“我这里有一本相田（书法家、诗人）写的书，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泥鳅说了咱没必要学金鱼。”看看日本政界，满目皆是金玉其外的“金鱼”政治家，其外表靓丽却生命力极低，当首相的人一年都坚持不下来。有泥鳅那种朴实而生命力极强的人，在政界少之又少。

8月底，民主党第一轮投票中，没人过半数，前原意外的和马渊、鹿野一同被淘汰。而得票前两名野田与海江田将迎来决定命运的第二轮。不过，在投票之前，他们每人还有15分钟的演讲，对民主党的国会议员们进行最后说服。

轮到野田时，他又援引了“泥鳅”。野田说，“我有一句自己喜欢的名言：泥鳅有泥鳅的特点，想学金鱼也学不会、变不了。一身泥浆，一心为国民挥汗工作，把政治推向前进，我要把这种泥鳅政治贯彻到极致。”

第一轮投票时，海江田143票，野田102票。第二轮投票后，海江田177票，野田215票。泥鳅在与金鱼的争斗中笑到了最后。

在台下听“泥鳅”演说的舆石，心中自然明白此时野田特意谈泥鳅的含义。那是一种暗喻，表示野田当政后同样不会忽视小泽的政治力量，让小泽派放下心来。8月31日，野田提名舆石出任民主党干事长，这是在党内仅次于党首的职位。

野田谈增税，八面玲珑

从近期看，东日本地震后的救灾问题，核电站事故处理问题自然重要，但上千万亿日元、已经接近日本储蓄总量的政府债务，更是迫在眉睫。一旦解决不好，日本新政府今后将面临无债可借的窘境。在当选首相前，任财相的野田佳彦提出的对策是“增税”。

要增税，需要在国会有绝对的席位，在媒体那里有特别好的人缘，在国民面前能表现出一种其他政治家所没有的亲民爱国姿态。

“从当前众议院的议席上看，480个席位中，民主党占了308个（81％），属于绝对多数。”民主党议员、前总务副大臣内藤正光对笔者说。野田想做事，议会不会成为绊脚石。

至于获得国民好感，对外强硬或许是眼下吸引媒体及民众眼球的最佳方法，而野田更加深谙其道。

“甲级战犯不是战争犯罪人。”这是在小泉内阁时代，野田以在野党议员身份，发表的最高调的对小泉参拜靖国神社的赞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至今没有改变。”2011年8月15日，在日本战败66周年的纪念日里，野田特意对日本媒体说了这句话，显示出他与其他政治家的巨大不同。

当了首相会不会还这样继续说下去，野田也显然没有想着要学金鱼，把华丽的词汇当成一种装饰去修饰自己内心，他只是改口说：“我会站在政府立场上，按国家的观点回答问题。”日本有太多的民众，喜欢野田的这种作风。

“野田那种看上去有些迂腐的耿直，和朝令夕改的菅直人，见风使舵的其他政治家不同，让人能感到一种信任。”在一家周刊杂志做编辑的滨口对笔者说。

官员们同样欢迎野田。即便在海江田要一统天下、前原咄咄逼人的时候，笔者见到的许多日本官员也没有放弃对野田的希望，认为他的增税政策在日本最为切实可行。

“日本的财政收入有一半靠借债，国家的债务总额已经突破1000万亿日元，已经进入到了危机状态。”野田在提前出版的2011年9月号《文艺春秋》月刊上撰文说。

“但是日本人的收入在这二十年就基本上没有提升过，日本企业也是二十年来不断外迁，在国内的投资越来越少。经济规模没有做大，税额却要增加，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野田先生可没有说清楚。”虽然野田的增税主张已经获得不少人同意，但在东京经营一家小企业的山本先生并不买帐。

今天的日本确实如野田所说，国民和政治家对每年40万亿日元的借债已经习以为常，但经济不复苏，就业率不上去，光靠增税能多大程度解决日本面临的经济问题，这实在不好说。野田真正推行增税计划时，困难不会少。

平淡低调的政治家

可以说是，第二轮投票之前那15分钟的演说挽救了野田吗？也许。

自1986年10月出道时开始，直到2010年就任财务相的前一天，在24年时间里，野田风雨无阻地每天出现在千叶县船桥火车站前，7点准时开始演讲，向上班的人流宣讲自己的政策主张，他因此锻炼出非常好的口才。

在日本，能像野田这么做的政治家少之又少。在成名前，并没有人去认真听年轻的“野田君”的演讲。偶尔有人来和他握手，野田必定伸出厚厚的双手，紧紧握住对方，同时头会深深地低下去，一直让人看到自己的后脑勺。这两年忽然体重增加了10公斤，已经显得有些肥胖了，但野田依旧会深深地低下头，让去握手的人印象深刻，感动不已。这种演说及握手的方式，在民主党内称为“野田流”。

军官在日本算不上有钱人，出生于军官家庭，与政治的关系更远。从县议员干起，到成为国会议员，再到成为大臣，最后登上首相席位，野田脸色与泥鳅相近，没有其他政治家脸上带着的光辉。

2011年8月30日下午，已经被指名为新首相的野田，在国会办公大楼和民主党主要政治家，也和反对党政治领袖一一打招呼。去别人的办公室和政治家握手时，也没有忘了办公室内的办事员。现在是首相了，还这么平易近人，让在几小时前见到野田并没有多么在意的人，忽然觉得好荣幸，好欢喜。

“老弟脸上挂上了首相的荣光。”老资格的国会议员、国民新党党首龟井静香握着野田的手，喜笑颜开地说。

“我以前不是也光芒四射吗？”野田说。

“过去，增税的标签在脸上贴得太多了。”龟井半真半假地谈野田的泥鳅脸色。

“是呀，是呀。”野田只好反复说了几遍。和财务省贴得太近，这是政界一致的观点，野田摆脱不了。

“泥鳅可不希望核污染，你该对去核电动真格的。”社民党党首福岛瑞穗引用前些天野田的演讲，这样对他说。此时不等野田说话，一起来见福岛瑞穗的菅直人，高兴了起来，“好，一起做去核电的工作吧。你这个党首可要一直干下去。”

“真不容易。看到野田这么低姿态，我们在议会上没法太强烈地攻击他了。”奋起日本党参院干事长片山虎之助说。

泥鳅生命力强，想抓住它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明年9月有民主党党首选举，不解散议会的话，2013年9月有众议院议员选举，野田肩上的担子并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