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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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原的悲剧在于小事上他看得很清，大事上， 特别是在中日、日俄关系上， 却又很不清， 最后也只能用辞职来处理这个矛盾

    3月6日，因收取了韩国人5万日元的政治捐款，上任不到半年的日本外务大臣前原诚司宣布辞职。上次引发全日本关注的辞职发生在2006年，那时前原担任民主党党首半年。似乎“半年”一直是前原不可逾越的坎。

    民主党内阁因为前原的辞职而变得更加脆弱，政治经济改革愈发艰难。在日本的外国人，在政治上受到的歧视也因此而更加凸显起来。前原的辞职其实更是民主党及在日外国人的一种悲剧。

“迷惑”中的前原与韩国大妈

    40年前，在前原诚司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上下学都会经过一家烤肉店。京都是个保守的城市，老式的日本料理店很多，但来自韩国的烤肉店数量有限。那时家里人会带前原来这里敞开吃上一顿烤肉，和店里的大妈自然也是很熟的。“我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了。”今年已经71岁的烤肉店大妈在3月6日晚上对媒体说。

    现年48岁的民主党政治家、外相前原诚司现在遭遇的悲剧，就源自这位把自己当作儿子的大妈。她保持了韩国国籍，尽管她只会说日语，而且只会用京都方言说日语，半天都憋不出一句东京官话。但现在是她让自己几十年来关心爱护的前原陷入到了一场非常难堪的境地，甚至让执政的民主党进退维谷，让所有在日本的外国人真正地感受到了这里舆论的冷酷。

    古城京都的山科区不过十几万人，因为远离了观光及繁华闹市，区里外来户较多，说这里是京都的睡城可能更合适一些。

    没有人会专程来这里吃顿烤肉。但3月6日这天，大批记者都云集到了韩国大妈的烤肉店，从傍晚一直待到深夜。

    “给你添麻烦了，我们事务所办事有误。”傍晚，前原诚司给韩国大妈来了一个非常简短的电话，这是外相向大妈道歉。想得出来，前原此时心事重重。

    烤肉店门口的那条小路似乎这三四十年就没有变化。小学、中学，前原都是经过这里去上学的，他家境的变化，连烤肉店大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以后上大学、去东京，前原很少在这条街上走动，但他的选区却在这里。每到选举时节，前原的宣传车会不断从这里经过。大妈还保留着韩国籍，但除了以经营烤肉谋生外，和韩国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是给前原捐过5万日元（约4千人民币）的政治捐款。5万日元在自己的烤肉店也就够几条大汉饱餐一顿。店里打工的人，每周大妈照例会发5万日元左右的工资。因为每年给前原捐5万日元，“有损日本国家利益”，从国会到电视、报纸反复喧嚣的这句话，让她听起来非常难受。

    她的确保留了韩国国籍，但在日本照常纳税，和街道上所有住户和睦相处，除了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外，在文化上，甚至在思维行动方式上，和日本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怎么1年捐了5万日元，就有损于日本国家利益了呢？好像捐了5万日元，大妈就变成了韩国国家情报院的特务了？日本的政治家也太好拿下了，5万日元就能把外相发展为韩国奸细？

    这一切，让韩国大妈难以理解。

    但恰恰因为这5万日元的政治捐款，3月6日晚9时50分，前原外相宣布引咎辞职。大妈的不理解带来了前原的悲剧，其实这也是在日外国人不能融入日本社会的一大悲剧。

内外挫折一大堆

    悲剧的起因应该和前原诚司主张的赋予外国人参政权有着很大的关系。

    大概从小就和韩国大妈这样的只会说日语的外国人有较多联系的缘故，前原并没有像很多日本电视台、媒体那样，把外国人都看成了外国间谍。日本的婚姻统计数字显示，截止到2009年，日本结婚的人群中，4.9%属于国际婚姻，相当于每20对夫妻中，有一对为日本人娶了外国人或者是日本人嫁给了外国人。很多在日本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申请日本国籍，这些人按法律规定纳税，却在很多场合没有法律赋予普通日本人的权利。前原想修改相关法律，让那些一直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具有参政的权力。

    “卖国贼！”

    日本民粹主义网站是这样称呼前原等主张赋予在日外国人参政权的政治家的，包括日本著名媒体，也对前原进行了非常尖锐的批评。而韩国大妈给前原的5万日元捐款，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被在野的自民党揭发出来的。

    不过，前原的辞职也是他内政外交失策的一个自然的结果。

    前原和党内大佬小泽一郎的关系非常的不顺畅。小泽做过党的一把手，是民主党创建人之一，但身上有着太多的自民党金钱政治的习气，大把大把捞钱，然后分给部下，培养党内铁杆支持者，拥有党内最大的派阀。前原想借小泽的金钱问题，彻底地把小泽排斥出民主党。

    小泽全面继承了田中角荣的政治手法，甚至在对华关系上都显得比其他国会议员要亲近些。前原作为精通国际问题的政治家，不仅希望在今后十几年内依靠在军事上能保持绝对优势地位的美国，更愿在政治上与中国划出一条界线，借和中国对峙来显示与党内小泽派的不同，同时也要在对华问题上张扬自己的硬骨头气质。

    “对于中国的军事威胁，日本应该采取毅然决然的态度。”自2005年以来，前原在公开场合总要说出这番话来。

    “在海上交通要道上，日本应该具有和其他国家共同行使军事打击行动的权力，为此要修改宪法。”前原说的海上交通要道，主要指可能穿越中国海军设防的海域，摆出的是不惜与中国在海上一战的态势，而且要把美国拉进来。

    “中国是日本的现实威胁。”即便到了中国，面对外交学院众多的大学生，前原依旧直言不讳。

    也许是过于偏重军事，而忽略了对亚洲和平的维持作出准确判断。前原的中国威胁论，一方面要在党内打击小泽的气势，另一方面要获取美国的全面支持。前原看到了日本国内的变化，却又在和近邻国家的关系上采取对峙的策略。外国人参政权未能解决，和周边国家的关系，不论是中日还是日俄，在他任外相期间不断恶化。前原的悲剧在于小事上他看得很清，大事上，特别是在中日、日俄关系上，却又很不清，最后也只能用辞职来处理这个矛盾。

失去了竞选下任党首的机会

    “前原是引咎辞职的，这样他就失去了竞选下届民主党党首的机会。”日本最大的报纸《读卖新闻》在3月7日，即前原辞职的第二天的社论中这样写道。

    前原喜欢昂首阔步走在媒体前，他知道他的一举手一抬足都足以让电视报道半天。摄影记者也会前呼后拥，让他在闪光灯中，出现在任何场合。已经有太多的媒体做过相关的调查，结果都大同小异：现在真正能够为日本掌舵的是前原外相，而绝非菅直人首相。下届首相非前原莫属。

    额头上的亮光，显得越发地突出起来。很多媒体用“北极光”来形容前原额头上的光泽，那是一种帝王面相的具体表象。不过3月6日傍晚，在给京都的韩国大妈打电话的前后，前原从外地乘火车回到了东京。走出车站的时候，他深深地低着头，已经没有人能看到他额头上的光彩了。

    和菅首相有1小时45分钟的会谈。接着回外务省处理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务，前原出现在外务省会见大厅时，首先向电视台摄像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歉，宣布离开外务省，今后还要不断地为5万日元捐款作出解释，前原一脸晦气。

    尽管对菅直人威胁最大的一个要和他争夺首相职位的人自动消失了，但政权似乎还很不稳定。厚生劳动大臣在处理自民党遗留下来的养老金保险金问题上出现的失误，让自民党穷追不舍，且非要赶厚生劳动大臣也下台。4月开始执行的财政预算，到现在还没有在议会上获得通过。

    在5万日元外国人政治捐款的这种“大是大非”上，日本人显示出了绝对的讲原则，至于几十万亿日元的财政预算，则完全可以放下不谈。民主党内阁正在演出着一场巨大的悲剧，前原的悲剧仅是一小节，而韩国大妈不过走了一个小小的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