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2月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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籾井胜人在安倍的强烈关怀下入主NHK 一事，也预示了日本媒体在新的一年中将会发生重要变化。事实上，日本媒体中“国粹主义”倾向在这些年有极为显著的增长

本刊特约撰稿/陈言(发自东京)

 

 

　　NHK(日本放送协会——日本广播电视台)位于东京涩谷附近，和这里的时尚、动感不同，沉稳、权威是这家广播电视台的最大特点。

　　TBS、朝日等电视台门口，经常会有大量穿戴时尚的红男绿女，在电视台门口站上数十分钟或者数小时，时而见一辆高级轿车从里面出来，他们会发出一阵欢呼声。NHK门口基本上没有这种情况。播音员、做节目的相关人员，从电视台西门进出。没有门卡的人，和前台说一下，对方在电脑上一查，见日程上有节目，便给一张门卡进入台内，并不检查身份证，自由而简便。

　　平日听广播看电视，现场嘉宾有说有笑，十分自在。但实际上所有现场直播的节目，在NHK这里，剧本会写得相当详细，主持人、嘉宾的每个提问与回答，事先都已经写在剧本中了。和民间广播电视台不同，嘉宾的回答如果说着说着离剧本远了一些，播音室内的导播会有手势指点，做广播节目的话，有时导播会直接走到嘉宾这里，用手指出该按剧本的那段说下去。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

　　不过，对NHK节目这样的制作方式，安倍晋三还是不放心。NHK的节目，只要和安倍晋三沾边，情况就有可能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由首相批准NHK经营委员人选

　　日本广播电视大都在自己的建台口号中写有“公正”。公共宣传机关保持公正是最基本的原则。

　　如今，日本普通市民对日本广播电视媒体的“公正性”产生了疑问，这和安倍有着很大的关系。

　　安倍晋三在上个世纪90年代当选为政治家以后，不同于其他国会议员，对媒体宣传，特别是从军慰安妇问题、日本的战争犯罪问题有着浓厚的兴趣。后来安倍成为首相，有决定NHK经营委员会人选的权力后，在挑选相关人士入主NHK时，也特别在意这些。

　　2005年，《朝日新闻》在1月12日的报道中说，NHK录制慰安妇问题的报道节目时，被中川、安倍批评说“有所偏向”，电视台不得不修改了报道内容。中川即中川昭一，当时的经济产业大臣，日本著名的右翼政治家，2009年病逝(日本媒体疑为自杀)，而安倍晋三当时是内阁官房副长官。《朝日新闻》披露说，中川、安倍两人在2001年NHK制作系列片《如何裁判战争?》节目时，特别是第二集《追问战时性暴力》中谈到了慰安妇问题，中川、安倍两人知道此事后，要求电视台“在立场上做到公正中立”。

　　NHK电视节目制作组当然知道中川、安倍要求的“公正中立”是什么意思。

　　《朝日新闻》报道说，节目组很快就修改了报道内容，这次修改引发了被采访者的不满，播出的节目与事先说好的内容有较大的偏差。政治家对节目的直接干涉，是被录制者对NHK不满的巨大原因。《朝日新闻》的相关报道，让日本民众首次对年轻的安倍刮目相看。因为如此直接向NHK施加压力的政治家，在安倍之前并不多见。

　　“朝日”的报道迅即引发人们的重视，安倍立即参加各家电视台的讨论节目，表示自己并未对NHK施加过任何压力。NHK也公开批评《朝日新闻》“虚假报道”，在《朝日新闻》拿出相关证据后，NHK将“虚假”一词删除，但并不同意朝日的说法。

　　安倍要求电视台“公正中立”，NHK修改与慰安妇有关的节目，《朝日新闻》对安倍提出批评，这些说起来是将近10年前的事了，但日本的媒体从业人员、日本精英大都从那个时候起，对安倍的新闻观有了一些了解。

　　2013年11月安倍晋三批准4名成员进入NHK经营委员会，替换出4名任期期满的委员时。作为日本共同通讯社的一名老记者，原寿雄在看到新委员名单，特别是安倍任命 井胜人为会长后，他在当年年底，把此事列为2013年日本5大新闻中的排名第三。

　　原寿雄在2013年日本各种事件频繁发生的时候，偏偏选择 井胜人在安倍的强烈关怀下入主NHK 一事，是因为从记者的角度，他察觉到日本媒体会发生重要变化。

　　日本媒体中“国粹主义”倾向在这些年有极为显著的增长。“安倍晋三上台后，特别强调修宪，强调爱国主义。”明治大学教授铃木贤志指出。过分强调日本民族的光辉伟大，在慰安妇问题、近代战争的性质问题上，拒不承认日本曾有过的阴暗部分，特意把阴暗说成光明，这显然难以获得国际舆论的认可，但这些年日本舆论，保守政治家却一定这么干。

　　NHK的最高机关为“经营委员会”，会长是NHK的最高负责人。日本法律规定，NHK经营委员由首相任命。能否得到首相的认可，便成为出任委员的重要前提。不管推荐谁，首相那里不同意，人选就定不下来。

　　“只让和自己见解一样的人进入NHK，这是安倍内阁的一个重要特点，这也为今后安倍内阁遭遇困难，埋下了伏笔。”政治评论家盐田潮在展望2014年日本政治时说。在NHK人选上，不论是从事报道的记者，还是从事政治评论的专家，见解十分的一致。

　　不论是 井胜人委员长，还是NHK的经营委员百田尚树、长谷川三千子，他们都没有让人们“失望”。完全符合安倍口味的发言，很快就从这些人的口中吐露了出来。

　　经营委员的“安倍史观”

　　应该说NHK的经营委员并不直接负责节目的制作，也不能直接干涉节目内容。但这个委员会负责NHK的人事变动、财务支出。广播电视台的播音员、导播等得罪了经营委员，其结果不言自明。

　　经营委员因为有这些权力，通常是不敢公开显露自己的政治趣味。如果在公开场合公开自己对某些问题的具体看法，就等于指出了广播电视的报道方向。每位经营委员对此心知肚明。

　　2014年 1月26日， 井胜人将出任经营委员会长，25日这天需要在NHK见一下记者，并回答几个问题。但一般知道大概要提问哪些问题，按过去的惯例，是随机提问，会长自然有所准备。

　　NHK不仅报道日本国内的大事，国际上的新闻、历史等等也是报道的重要内容。慰安妇问题一直是安倍首相特别愿意议论的内容，强调慰安妇问题中，并没有日本军队强征强迫特点。换句话说，把慰安妇问题变换成军队中的娼妇问题，事情就能够得到“弱化”，原则性问题变成了普通问题，而普通问题最后还能转化成为商务惯例，变得根本不是问题了。

　　1月25日，井胜人公开说:“从军慰安妇，哪个国家都有过，”他觉得光这么说，没有把自己的本意说清，“我不想谈战争时期是对还是不对，但这个问题哪个国家都有过。”有记者确认其真意时，井接着说：“不要以为就在韩国发生了这种问题，德国、法国就没有吗?欧洲哪儿都有过。荷兰到现在还不是有展览窗吗?” 井把安倍史观做了较为详尽的解释。他要否定日军绑架妇女，强迫妇女当慰安妇。即便有强迫韩国妇女当慰安妇的情况，“日韩条约解决了所有问题，不该再拿出来炒作。”井愤愤地说。

　　日本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本来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有着较多的商量余地，但井认为：“(钓鱼岛、独岛等)是日本固有的领土，需要国民正确理解，我想问问过去我们的广播电视是不是充分报道了。”表现出了和安倍政府保持绝对一致的坚定态度。他宣称在国际广播中会“明确宣传日本的立场”。

　　有了这样的态度，对安倍参拜靖国神社一事，日本国内舆论批评安倍参拜，但

　　井则表示了理解——“这是首相按自己的信念去的，那不是挺好的吗?我不能说好或者是不好，他去了那是个事实。”

　　NHK经营委员百田尚树，在东京都知事选中，公开表示支持旧军人出身的候选人田母神俊雄，他公开称，“不存在南京大屠杀。”“(美国)轰炸东京、向日本投掷原子弹才是大屠杀。”在日本偷袭珍珠港问题上，百田说：“哪里有宣战后才打的战争?越战、海湾战争、伊战，哪次战争事先宣战了?”说得更为直截了当。

　　同样具有经营委员资格的长谷川三千子(琦玉大学名誉教授)，2013年撰文公开赞美右翼活动家野村秋介在《朝日新闻》自杀。向自由派媒体示威，在长谷川委员看来绝对是值得称赞的好事。

　　安倍对NHK经营委员制造的一系列问题，在1月28日只说了一句话：“我希望NHK的各位不屈服于任何政治压力，中立、公平地从事广播工作。”安倍谈“公平”给井、百田、长谷川巨大的鼓励。

　　NHK与普通民间电台不一样，它通过向收视者征收费用来维持经营。立命馆大学教授松田浩说：“日本广播法第四条规定，主权在民，广播电视应该监视政府，向听众观众提供相关信息。政治上的公平，需要让广播电视绝对不能成为政府或者执政党的宣传机关。”学者谈的公平与安倍的公平有着很大的不同。松田教授说：“在对政治公平的理解上，安倍首相与井会长的观点该是一样的。”

　　NHK有四点报道原则：不损害公共安全及善良风俗，政治公平，报道不歪曲事实，出现意见对立的问题尽可能多角度阐明论点。但今天的安倍内阁，向NHK输送的一些经营委员在远离这些原则，如果NHK都这样了，日本舆论的整体偏右也就难有改观了。

　　有 井在NHK，这里也就愈发会在政治上时髦起来，可能不再沉稳，而开始与保守政治家保持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