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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方周刊》2011年06月02日

http://news.sina.com.cn/w/sd/2011-05-30/105622554452_2.shtml

 

 

  有那么一段时间,日本民众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认为只要拥有巴掌大的一块土地,到了美国便有了双手,到了世界其他国家则相当于拥有一切

 

 

  1987年,日本全国的土地价格为1673万亿日元,相当于同一时期美国国土总价的两倍,按媒体的话说---“拿一个日本可以换两个美国”。有那么一段时间,日本民众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认为只要拥有巴掌大的一块土地,到了美国便有了双手,到了世界其他国家则相当于拥有一切。

 

  马可·波罗曾在《东方见闻录》中记载说,中国东海上有个国家Cipangu,盛产黄金。在中世纪和近代,欧洲曾认为日本是那个“黄金之国”,但据18世纪到日本去的传教士记载,他们去了一看,才发现日本实在缺少资源,生产力极度低下,以至于都没有兴趣把日本当成征服的主要对象。

 

  直到20世纪80年代,日本才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成为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遍地黄金”之说再次传出。别的且不说,光看土地价格,便能知道这个国家多么富有,每一寸土地价格都是美国的40倍。人们忽然发现,只要和土地沾上边,就等于拿到了黄金,拥有了巨大的资产。

 

  那个时候,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将近10年,但国内大多数人对于土地和楼价还没有什么概念。本人当时正好赴日留学,亲身经历了日本的疯狂和泡沫的破灭。如今回忆出来,或许可以为今天的中国人提供另一种看待当下的视角。

 

人人热议“股神”、“地王”

 

  在那个时候,如果走进日本的高等学府,会发现图书馆常常空无一人,教师忙于社会调查,学生在各地实践,借书的人不少,读书的人不多,和当时中国人喜欢泡图书馆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研究生院的学生有很大的“研究室”,大家也喜欢在那里讨论问题,一聊便是几十分钟甚至几小时。当时日本同学讨论的话题很宽泛,不仅和专业有关,也谈社会的变化,特别是“股神”、“地王”这样的话题。我们这些刚刚从中国到日本的留学生,对股票楼市完全两眼一抹黑,完全没法和他们讨论。

 

  但报纸还是可以看的。当时日本报纸上占最大篇幅的版面并不是政治经济政策,而是“理财”、“金钱”、“金融”,一些没有上过大学的普通家庭妇女,在电视屏幕上都能讲出一套套的理财术语。

 

  1990年寒假,我从东京去大阪,在一位日本新闻界前辈的引见下参观大阪证券交易所。虽已放寒假,却有不少中学生来这里参观,不少学校已经在中学课本中加入了金融方面的内容。孩子们尽管看上去满脸稚气,但都显得很有经济头脑,向交易所的解说员提出了很多我们听起来非常艰深的问题。

 

  大阪证交所一位很有经验的职员单独带我参观了交易所,解释了日本的交易制度、近年交易额迅速提升的数据。让我一直记忆犹新的是,我随口说出了几家企业的名字,这位职员立即报出了它们的交易号、这些天的交易数量和股价的升降,如数家珍。

 

  那时日本股市已经进入到最高阶段,日经平均股价接近4万点,所有人都认为,日本很快要进入新的时代了。但在将近20年后的2008年,日经平均股价一度跌到了6000点以下---人人都能玩股票、个个都能赚钱、大大小小都是股神的时代,彻底一去不返了。

 

  而较之股票,土地和房子是当时日本人更大的信仰。

 

  “土地不一样,美国国土比日本大20倍,而我们的价格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谁也不能让日本的国土面积多出一寸,你得到了别人就不再能得到了,价格不会下跌的。”不止一人对我这么说。

 

尾上缝传奇

 

  说起日本楼市的泡沫时代,就不能不提一个名字---尾上缝。

 

  现在的尾上是一个在监狱中服刑的81岁老奶奶,但20多年前,她不到60岁的时候,却是个足以在日本呼风唤雨的人物。

 

  透过任何的泡沫,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利益链条:一个人有了一些土地,便能拿土地担保,从银行那里借到钱,有了钱就能买股票、买新的土地,让财产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无法收场。

 

  尾上也不例外。从1986年到1991年的5年里,尾上以自己的一家小酒馆做抵押,通过各种台前幕后的辗转腾挪,从银行借到了2.7736万亿日元,用来购买股票和土地。这个数字相当于大阪市两年的财政预算,超过了世界上最昂贵的海上机场---大阪关西机场的建设费用。

 

  尾上因此也成为了所有银行的座上客。一家报纸经济部的记者告诉我,最高峰的时候,不少银行在尾上家的酒馆放置了办公桌,银行职员一大早就到这里来打扫卫生。尾上需要钱的时候,只要在家里和银行的人说一声,便会有专车送来,“连个电话都不用打”。

 

  当时尾上每年光付给银行的利息就高达1300多亿日元,平均每天给银行挣两三亿日元,哪里能找到更好的客户?派驻在尾上家酒馆的职员,地位比普通的支行行长都要高,因为一般的支行一个月最多也就有数亿日元的利息收入。

 

  尾上的“第一桶金”,来自大房地产商大和房屋工业公司创始人石桥信夫之兄石桥义一郎。据说他十分喜爱尾上,每次开车来这里喝酒,便送上数千万到上亿的现金,前前后后总共给了她35亿日元的现金。有了这些钱和这样的关系,才有了后来尾上的传奇故事。

 

  我在大阪时,曾专门去寻找过那家传奇的酒馆“惠川”。那是上世纪90年代,周边全是打麻将的棋牌室、工薪阶层喝酒的廉价酒馆,再有就是一望而知提供性服务的场所了。一位每年比当时日本大多数知名企业赚的还要多的超级金融风云人物,竟是“妓”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据日本记者说,尾上虽然年纪不小,但很有魅力,她家酒馆有一个蟾蜍雕塑,口中含着一枚金币,说是有求必应,十分灵验。传说这个蟾蜍对于股票和土地交易的判断,从未出过闪失,让老太太战无不胜,日进斗金。

 

  但蟾蜍最终没能给尾上老太太带来永恒的财富,后来日本土地价格暴跌,她也在1991年因欺诈罪被逮捕,判处12年监禁。20年后,她的名字已无人提及,2万亿日元的钱是如何还的,有多少家银行因此倒闭,也已无人知晓。

 

田中森一之劫

 

  泡沫时代,也是一个荡涤人性的过程。

 

  上世纪80年代,日本有一个特别著名的律师叫田中森一。田中原本是检察院的检察官,对政商勾结特别看不惯,作为利库鲁特事件(上世纪80年代末日本著名的政商勾结案,直接导致了当时的首相竹下登下台---编者注)的检察官,在明知政府高官与企业有染且数额达数十亿日元的时候,上司却不让他继续追查。他一气之下辞去了检察官的职务,当了一名律师(按照日本法律的规定,检察官辞职后可自动获得律师资格)。

 

  但辞职后,田中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开始为黑道和有巨大经济问题的人辩护,并因此积累了巨额财富。“我去参加个聚会,通常会有红包送来,说是交通费、茶水钱,但打开一看,里面会包了1000万日元(约10万美元)。”田中后来回忆说。政治家、黑道都把眼睛盯在土地和股票上的时候,让田中这样的人也有了足够的赚钱机会。

 

  田中一直以“黑社会守护神”的姿态出现,直到他自己因为欺诈罪进了监狱,才彻底断绝了与正义或者是欺诈的一切关系。

 

  我自己在日本时结识的普通日本人,虽没有如此激荡的人生,却也经历了很多人生起伏。打工时的几位朋友,现在差不多都已经进入了退休的年龄,都曾在那个疯狂的时代购买过房产和股票,而且主要是从银行借钱买的。当时他们赚了钱就请我去新宿的餐厅吃豪华大餐,现在,同一个地方的同一种菜,价格已不到当年的一半。

 

  一位在著名高档住宅区目黑区买了两套房子的朋友,早已把房子退还给了银行,至今还欠着银行很多钱。“虽然已经年过60了,我还是要继续打工”,这位老友说。20年前,他未婚,现在依然未娶,没有了房子还背着巨额的债务。

 

  现在再去大学的图书馆,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读书。泡沫时代日本甚至没有留下一些政治经济理论上的大师,这直接导致了今天日本仍然陷于迷茫难以自拔。泡沫,除了带来心灵上的虚空外,似乎并什么留下太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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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

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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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日本企业研究院执行院长。1960年生于北京。1982年大学毕业后,任大学教师、翻译。1989—2003年在日本学习任教。曾任《中国新闻周刊》主笔、《经济》杂志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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