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言

　　到3月11日中午为止，“再有两天，菅直人首相就不得不下台了。”这绝不是精通日本政治的企业家吉川明希一人的感触。但是突发的一场地震，让日本首相菅直人内阁又延续了下来。

　　地震、海啸及核电站事故，也许隐喻着日本历史将要出现的巨大变动。菅直人内阁靠地震得以延命，但能否率领日本国民顺利抗震救灾、处理好核电危机，目前在日本似乎没有谁能拿出肯定的结论。

　　尽管菅直人在3月29日出席参议院预算委员会会议时称，外界对他“耽误救灾”的批评纯属谬论，但是一场政治上的“余震”正在向菅直人内阁袭来。地震时没有倒下的菅直人内阁，目前正经受着余震的考验。如果不能迅速调整日本国家的政治经济航向，这个内阁在在野党、媒体及民众舆论的不信任中，在与官僚机构的合作很不顺畅的时候，救灾方面的财政预算又非常有限，其本身正处在众多危险的包围之中。

　　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

　　在日本国民最需要团结抗灾的时候，《读卖新闻》刊登了不少不信任菅直人内阁的言论。

　　《读卖新闻》等常年来只支持自民党的保守媒体，在过去两周的报道中，对民主党内阁、对菅直人首相本人有过太多的说辞。不是菅直人首相及其内阁不可批评，但对于现内阁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天灾人祸，在日本国民最需要团结抗灾的时候，该报刊登了不少不信任菅直人内阁的言论。

　　尽管日本国民对地震后会发生海啸是有一定的认识的，但东日本地震的海啸大大超出了普通日本人的想象。高达20米的海浪，以每小时800公里的速度铺天盖地地袭来时，这不是普通汽车、轮船能够跑得了的速度，更不是人力能阻挡的。这让我们看到几十吨重的轮船慢慢地向桥梁冲去，似乎是在放慢镜头图像，我们看到的几秒钟时间，实际上是海啸以每秒几十米的速度冲过去的。一艘数吨重的渔船，两三秒钟便被吞噬掉了。

　　地震虽然没有震垮东京电力公司福岛核电站，但10米高的海啸，让电厂供电中断，冷却系统出了问题。如果在3月11日当天及时报告险情，内阁组织日本全国来救助的话，那也许就是个稍微大点的事故，但东电没有向国家汇报真实的情况，天灾之外肯定有人助纣为虐。现在人祸也来了。

　　三重危难同时袭上执政只有半年多的菅直人内阁头上，其困难是任何日本国家领导人从未经历过的。自民党近十年的改革，矛头指向了日本的行政官僚机构，有能力有经验的官员基本上被肃清，留下的大都年轻，行政经验不足。在大灾难到来的时候，不仅政治家缺少指挥经验，国家官员的业务判断能力也出了较大的问题。我们看到的日本只有两个人在动，一个是首相菅直人如同没头的苍蝇在东奔西跑，另一个是不眠不休、疲劳到了极点，穷于应对记者的官房长官枝野幸男。

　　媒体一个劲儿地喝倒彩。菅直人在官邸则被说成蜗居在首都，不知道一线情况；菅直人外出则批评他给一线捣乱。枝野会见记者总是说不清楚日本国家到底面对着多大的困难，核电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日本在遭遇天灾事故后显得非常地被动，乏善可陈。

　　自民党见死不救

　　统治过日本54年的自民党，还是以本党利益为最大，拒绝与民主党精诚合作，年轻的民主党内阁也只能在缺乏经验中挺下去。

　　在知道是9级地震到来后，3月11日傍晚，菅直人在首相官邸亲自和在野党党首进行了会谈。

　　“国家发生了大规模地震，内阁已经成立紧急灾害对策本部，正全力抗震救灾。”菅直人谈完内阁的情况后说，“我希望和各位共享信息，为了国民的生命财产，拜托你们合作。为了救国而合作。”各党党首当场同意停止在议会的政治斗争，共同应对自然灾害。

　　“我们都知道，日本应对危机的整个体制是自民党时代构筑的，最熟悉这个体制的自然是自民党。现在自民党下野了，民主党当政，没有自民党的协助就难以用好这个体制。”一位观察人士向笔者说。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很快就显示出了民主党应对经验的不足。受灾区食品及生活用品开始匮乏，但此时政府把工作重点放在了核电站上。菅直人当然知道灾区的情况，3月16日，他在紧急灾害对策本部上说：“食品、水、能源等各地普遍反映紧缺，我们应该尽全力应对。”发出了明确的指示。

　　但是基本上每天都开的本部会上，并没有人谈“运输”问题，至少从枝野见记者时回答的提问上，没有听他说过运输上的事。于是，运输问题成了大事，各种物资运不进灾区。“首相和枝野就知道要解决核电站事故，哪里有时间来照顾灾区？”民主党议员这样批评自己的政党。

　　到了3月19日，菅直人能够想到的是，先把党内当过党首的人请进首相官邸，共同商讨对策。鸠山由纪夫、小泽一郎、前原诚司等人来了，很快3人都说：“我们一定全面合作”。鸠山还特别说：“核电事故不能有半点乐观，应该把准确的信息及时通报给福岛县，不能让该县发生动摇。”菅直人提出自己想让在野党也出面，把内阁变成“危机管理内阁”，党内似乎并没有反对意见。

　　三位大佬刚一出门，菅直人便开始给自民党总裁谷垣祯一打电话。“国家进入到了危机状态，抗震救灾需要有大量的人才，我非常需要你的合作。能否入阁当副首相兼任负责抗震救灾的大臣？”菅直人开门见山地问。毕竟自民党最具有相关的经验，国家行政体制到这个危难时期该如何掌控，他们最清楚。

　　“这个建议提得太唐突。”谷垣在电话中回绝了菅首相的提议。不过，他还是把菅首相的邀请当天就带到了自民党内部。该党立即召开了紧急高层会议，党内的意见是，如果此时入阁，那么自民党在议会中反对的给所有家庭里的孩子提供补贴的法案，自民党反对的新年度预算关联法案就不再能再持反对态度，这样做反而会让菅内阁维持生命。当天的紧急会议决定党内重要干部不入阁。对于抗震救灾，相关问题放在“各党与政府震灾对策合同会议”上讨论解决。

　　会后，谷垣给菅拨了电话。“我党在抗震救灾方面愿意尽最大努力，继续在内阁之外进行全面合作，但是目前还不是改动首相体制的时候，我们会在救灾及核电站事故上全力合作的。”正式地婉言谢绝了民主党的邀请。

　　11日的“停战协定”当然有效，但在国家危难之时，统治过日本54年的自民党，还是以本党利益为最大，拒绝与民主党精诚合作，年轻的民主党内阁也只能在缺乏经验中挺下去。

　　消失的核电官员

　　菅直人内阁在核电事故上初期处理动作迟缓，后来行动无序，让东电福岛核电站事件发展成比1979年美国三里岛核泄漏更加严重的事故。

　　此时，官员的不合作，进一步让民主党进退维谷。

　　在3月12日，人们看到核电安全委员会委员长班目春树紧随菅直人身后，出现在东京电力福岛核电站1号机组附近。核电并不是普通人看几本书就能够知道大概其的学问，需要有非常专业的技术训练。首相等政治家并不懂核电，即便是学应用物理出身的菅直人，到了核电厂，他的知识也有限，此时需要有专家在身旁。这个专家就是核电安全委员会的成员。

　　大概是到核电厂一看，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12日早晨在电视镜头前晃了一下的班目委员长，到23日晚9时才再次通过媒体可以看到他的身影，长长的11天，他没有在媒体前说过什么，也没有听说他给政府提过哪些建议，似乎日本并没有这个绝对权威的组织。到23日晚以前，班目委员长彻底消失在了日本国民的视野中了。

　　日本只有安全委员会才是核电安全的最终负责人，在行政组织上，该委员会是内阁府审议会中的一个，负责监督经济产业省核电安全保安院及文部科学省等行政机关，同时也有绝对权力监督核电企业。在需要的时候，该委员会可以对中央及地方政府发出必须执行的“劝告”。

　　但是，在日本遇到如此大的核电事故的时候，班目委员长到23日晚以前没有对外说一个字、一句话。从日本公布的灾害对策本部的图片上，是能够找到班目委员长的，但未听说他在委员会上说了什么。

　　我们能够看到和听到的是，国际原子能组织(IAEA)开始把检测机器运进日本进行独自的检测。本来日本在核电站附近设置了大量的放射线测定装置，但 IAEA还是要当着日本媒体的面，亲自重新设置检测机械，明显地表示出了对日本政府发表的数据的不信任。日本是否有独立的专家组织，对核辐射是否进行了客观科学的解析，目前我们不清楚，IAEA的行动表示出的就是对日本提供数据的不信任。

　　在班目委员长忽然消沉的时候，核电站的官员也早早地就从一线撤退了下来。经济产业省核电安全保安院的检察官，在事故发生后，从15日开始到22日之间，“因为安全上有问题，不便于在那里生活”，便从核电站的一线本部，转移到了福岛县政府。7名检察官一人未留，全体溜到了安全舒适的县政府。到了22日才有2名检察官回到了核电厂设施内。其实他们知道，此时的核电站比15日要更加不安全。

　　“不在最前线能够给东电方面提出建议吗？”日本媒体追问核电保安官。

　　“这是个如何选择的问题，当时有各种困难需要从核电厂出来，现在我们已经再次派人进去了。”核电保安官的领导回答说。

　　班目委员长到现在也是在灾害对策本部，他可能比谁都清楚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2000年东海村JCO公司发生临界事故后，当时任安全委员长的佐藤一男对政府及企业提出了严厉的批评，结果每届委员长都能至少干两届4年，佐藤干完2年就被辞退了。不和政府合作会有何种下场，班目比其他人更清楚结果。

　　但是，菅直人内阁在核电事故上初期处理动作迟缓，后来行动无序，让东电福岛核电站事件发展成比1979年美国三里岛核泄漏更加严重的事故，内阁威信在日本国内外大跌眼镜的背后，实际上存在着官僚机构逃避责任，逃离事故现场，信息不准确等一系列的原因。

　　财政上捉襟见肘

　　日本支撑普通财政都十分困难，再拿出钱来救灾，更是捉襟见肘，举步艰难。

　　日本政府需要对地震海啸的受灾情况迅速做出评估，以便在编制财政预算的时候，为恢复受灾区的经济给出合适的财政拨款。

　　一些民间经济组织对东日本大震灾的情况做出了一些估算，大致为7万亿日元左右。但是，日本政府在详细对公路、铁路、港口、住宅、生产设备等直接损失做出的估算后，认为受损总额为16万亿到25万亿日元，比1995年阪神大地震时估算的9.6万亿日元要高出了许多。

　　宫城、岩手、福岛东北三县的总资产额为70万亿日元，加上青森、茨城两县，总额有170万亿日元。按这个规模算的话，25万亿(14.7%)的数据比较接近现实。但这里并没有把核电站事故、缺电造成停电及库存损失算入在内。目前东电紧急向日本数家银行要求借款2万亿日元，福岛第一核电站6座反应堆全部报废的话，弥补缺电需要紧急调入原油(107.88,-0.59,-0.54%)发电，2万亿日元是否够用，目前还很难说。报废6座反应堆，光拆除工作就要做10年，费用不会比建核电站时少。正在建设的7号及8号机组，是否还有续建的可能，目前很不好说，收回投资遥遥无期。东电核事故造成的经济损失同样在数万亿日元。

　　此时最是需要国家在财政上给地方政府支持的时候，但日本目前一年的税收只有40万亿日元，加上发行赤字国债，一年的财政预算92万亿日元，支撑普通财政都十分困难，再拿出钱来救灾，更是捉襟见肘，举步艰难。

　　巨大的自然灾害，加上在野党不合作，国家行政机关失信，中央政府在财政上不能给灾区太多的经济援助，菅直人内阁似乎难以在今后取得令国民满意的救灾、处理核事故成果。批评菅直人首相让日本民心不稳，处理危机也更加艰难了许多。危机平稳后，日本必将面临一场新的政治选择。也许一种巨大的社会变革，将要以核电站事故、自然灾害为触发点，在给社会带来巨大破坏以后，才随之而来。日本的政治“余震”一点不比现实中的余震少。

　　作者系日本企业研究院执行院长 本报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