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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营报》2011年03月19日

http://finance.ifeng.com/roll/20110319/3702352.shtml

东京时间3月11日下午2时46分,日本东北宫城县发生了里氏9.0级地震。

大地震给日本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但让日本人民更痛的却是接踵而来的福岛核泄漏危机。令人扼腕的是,如果没有老化的设备,如果不是判断的失误,这场危机也许还有一些避免的可能。更令人痛惜的是,日本核电泄漏危机竟爆出了一个真实的东电公司:一个长期被媒体、政府关爱的公司漏洞如此之多。

日本的核泄漏触发了全世界对核电安全的重新思考和考量,并将引发世界范围内能源的新革命。

在地震、海啸以及核泄漏的重创下,日本刚刚有恢复迹象的经济再一次前途难料,短暂的阵痛或易过去,长期的痛苦或将绵绵不绝。

日本东京时间3月11日下午2时46分,在日本东北地方宫城县发生了里氏9.0级地震。21分钟后,也就是3时7分,首相官邸成立了“内阁危机管理中心”及“紧急灾害对策本部”。不过此时日本首相菅直人想的是地震及马上就会到来的海啸,并没有想到会在后来出现了让全世界大为震惊的核电事故。

核电事故发生后,东京电力公司(以下简称东电公司)成立了“福岛原子力发电所事故对策统合本部”。本部长是菅直人首相。这也是菅直人唯一在首相官邸以外主持的统合本部。

媒体,特别是日本媒体在报道福岛县发生的核事故时,有意无意地隐去了最该为此次事故负责任的企业——东电公司。福岛第一核电站及第二核电站,正式的名称为“东京电力福岛第一核电站”及“东京电力福岛第二核电站”。

40年的安全运转经验,对核电企业过于宽容的政府,对事故结果判断的失误等等,这些也许都是东电公司最终不能将事故原委和盘托出的原因。但除此之外,我们也应该揭开事故方东电公司的面纱,揭示一个真实的东电公司,特别是在处理核电事故的过程中,公司的对策与日本政府的关系。

报告曾称强震“未”损害核电站

东电公司是日本最大、最著名的企业之一。到2010年3月底为止的公司财务报表显示,包括下属企业在内的销售总额为5万亿日元(约4000亿元人民币),工作人员有5.2万人。公开资料显示,目前,东电公司运营着3个核电站共17座反应堆,分别分布在位于福岛县的福岛第一核电站、福岛第二核电站和位于新潟县中部的柏崎刈羽核电站,其中10座反应堆都位于福岛县的两个核电站。

这是一家主要业务在日本进行的企业,通常国外的人对东电公司不是很了解,到了东京读读那里的杂志、报纸,再看看电视,可能最经常看到的广告便是有些像米老鼠的东电公司的标识了。在关东地区,任何人的生活不能离开东电公司,媒体要做得强势,没有东电公司的广告,那就很难说是家最具公众影响力的强势媒体。

根据该公司网站的公开信息,截至2010年9月,公司前十大股东中,“东京市政府”赫然在列。

所以东京电力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了事故后,很多日本媒体并没有把“东京电力”、“东电公司”这些词放在核电厂的前面,看报道给人的感觉是福岛县有家特殊的核电厂。

信息并没有全部公开,不仅对媒体,对政府同样难说是传递了所有信息。

当菅直人在首相官邸成立完紧急灾害对策本部,开始着手处理地震海啸危机的时候,大学时期学习过应用物理学的这位首相,应该立即想到了日本东北地区大量存在的核电站。

很快经济产业省下设的核安全保安院的报告就提交了上来。“到午后2时46分止,北海道、东北、关东、中部地区的核电站及相关设施共29个,在本次地震中未发现较大的故障。”当天下午的《读卖新闻》这样转述了报告的内容。

日本是个地震多发的国家,但从未发生过地震震出核电事故的现象。通常为了确认核电站是否安全,在发生人能够感知的地震后,保安院会发出一个通知,报告各个核电站的安全情况。做起来也比较简单,就是打电话向派驻到各家核电站的官员,有时也是让核电站的相关人员报道情况。在过去将近40年的运营中,从未出现过异常。

其实此时的福岛第一核电站,在地震1个小时以后,也就是在下午3时42分,因为交流电受到地震的破坏,电力中断,需要紧急动用工厂内的其他电源,但不巧的是,受海啸的袭击,本来用来提供紧急电力的柴油发电机,这时发现装有柴油的储油罐已经被海水带走,不知了去向。

祸不单行,东电公司的职工检查配电盘时,发现配电盘的线路系统被海水浸蚀后,已经不能使用。就是柴油发电机发出了电力,也不能经过配电盘把电送到反应堆那里去。

一旦炉心缺水,炉内温度就会上升,一旦温度上升到上千度,就会让核燃料棒熔化,然后烧穿外层保护的钢壳、混凝土等,造成核泄漏。于是需要启动紧急炉心冷却装置(ECCS),但此时这个装置也因为没电而不能执行注水工作。也还是因为没有电,所有电脑停止了工作,控制系统完全瘫痪了。

在核电站,对于停电及紧急发电用柴油机也发不出电,还是有所准备的。在反应堆外部有一套“反应堆隔离时冷却系统”,这是一套在炉心出了问题以后,因为会产生一些蒸汽,靠这些蒸汽来驱动涡轮,最后启动水泵给炉内注水的装置。但可惜的是,这套装置也没有发生作用。

最后一点希望便是电源车了。如果此时电源车能够赶到,情况也会好许多。非常遗憾的是,1号机组附近并没有这样能带来电力的电源车。

而此时核电站方面“在本次地震中未发现较大的故障”一文,却已经送到了首相手中。媒体也做了报道。到了21时22分,《读卖新闻》才发出了一条消息,“福岛第一核电站,炉内水位降低,持续下去恐怕会出现放射能的泄漏。”后来我们再看相关的信息时,能特别感觉到发出的信息过于简单,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当时的东电公司应该知道事故已经很大,需要向全日本提供最真实最全面的信息,但公司没有这样做。

菅直人怒不可遏

情况开始紧急起来,11日,在网络版《读卖新闻》发布消息之前,20时45分首相官邸灾害对策本部发布了避难命令,说福岛核电站1号机组的反应堆内水位下降,如果再下降的话,有可能出现放射能泄漏问题。但当时也只是让大熊、双叶两个町中,紧挨着核电站的1864人避难。核电站事故从这个时候开始,渐渐映入人们的视线。

12日晨6时8分,菅直人在核安全委员会委员长的陪同下,乘上了直升机,7点11分就到了1号机组附近的大楼。东电公司副总裁武藤荣已经在1号机组附近等待首相的到来,做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核电站事故说明。听口气是绝对能够控制局面的,菅直人很专业地吩咐了几句,便再次登上直升机飞赴宫城县救灾一线了。

当晚英国BBC广播公司已经开始播放1986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录像及1979年美国三里岛核电站事故录像。在节目中特意让专家煞有介事地说:“日本的情况越来越像切尔诺贝利事故了。”

其后,1号机组反应堆内的水位不断在下沉,但紧急用复水器及反应堆隔离时冷却系统让水位有些回升。问题似乎被控制住了,但装有反应堆的容器,其内部压力开始变大,设计压力为4个大气压,但此时已经超过了1倍,达到8个气压以上。在反应堆内的燃料棒总长度为4米,应该都浸泡在水内的,但其中的1米裸露了出来。如果不能及时注入冷却水,熔融的燃料棒就会像一滩溶岩一样一路向下,烧穿整个反应堆,逃逸到自然环境中。

反应堆容器压力过高会出现破损,这时需要打开阀门,放出高压气体。但是这样做的话,放射性物质肯定会和气体一同出现在大气中。

3月14日晚,东电公司总裁清水正孝开始向枝野官房长官汇报真实情况。日本政府方面发表了总裁的汇报内容:“东电公司觉得燃料棒已经露在水面上部,希望全体作业人员撤退。”东电公司方面的人对政府的这个发言很不高兴,说:“我们只是准备退避一下,不可能撤退。”

3月15日凌晨4时,东电公司总裁清水正孝直接去首相官邸用15分钟汇报工作后离去。其后时间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人们看到菅直人驱车直奔设在东电公司总部的统合本部。

“绝对不准撤退。你们必须下定决心。敢撤退的话,东电公司100%会崩溃的。”屋里传来了菅直人痛斥清水正孝总裁的声音。想想3月12日早晨自己去1号机组听到的说明,之后当天1号机组厂房的房顶被炸飞,接着是3号机组厂房出了同样问题。作为最高指挥官,菅直人自然怒不可遏,东电公司的一切说辞已经让人很难相信。

东电公司造假被批露

明明是情况紧急,但在开始时没有足够的认识,信息没有传递出去,这与东电公司的“隐瞒体制”不能说没有任何关系。尽管东电公司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宣布绝不隐瞒真相,但日本民众要求核电绝对安全,作为核电站的工作人员也要保证绝对安全,如果什么都不说,也许就是“绝对安全”的。

在核电刚刚开始要引入日本的时候,日本国内有着非常强烈的反核、反核电气氛。很多时候人们把反对核武器与反对核电站等同了起来,而且对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的记忆犹新,如果有一天核电站成了原子弹,那是所有日本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反核与反核电站混交在一起后,运动的声势就特别浩大,建核电也就越发地需要保证绝对安全。

日本技术专家也确实保证了40年来在核电站内部从未发生过人员受核辐射死亡的事故。日本技术员有这个实绩,而且要把这个实绩永久保持下去,所以东电公司在地震后很快就把无重大事故的报告递交了上去。

目标设得太高,实现不了就得“造假”。特别是东电公司有个这样的历史。

2003年日本核安全保安院就公布了一项对东电公司造假的调查,在当年的《核能蓝皮书2003》中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

“2000年7月及11月,当时的资源能源厅发现东电公司提交的报告有数据造假的嫌疑。2002年开始对此事进行正式调查,并请美国通用公司合作,结果发现该公司确实存在自主检察设备时,伪造数据的情况。”该报告写道。

经过和美国通用公司通力合作,发现东电公司造假达16件。虽然这些造假没有带来核电站的安全问题,但此事引起了保安院的高度重视,除了对东电公司进行严厉批评外,命令所有核电公司一律开始自我审查,严格禁止再度造假。

保安院特别对东电公司造假的原因进行了分析,说有两点特别值得注目:第一是东电公司方面没有充分重视质量安全问题;第二是个别人自已为是,而周边的人未能及时监督和制止。保安院也分析了自己在工作上的缺点及整个核电业存在的问题,规定了今后强化监督检查等。

事发后,东电公司清查了造假事件,宣布彻底告别造假。因为并没有出安全问题,造假事件的处理不了了之。直到2011年3月11日发生大地震、大海啸。

40年炉龄“老当益壮”

至于几个核反应堆为何先后出现问题,千年一遇的地震海啸是个原因,但和炉龄已经近40年,而东电公司准备继续让这些老炉子发挥作用,也有不少关系。

东电公司福岛核电1号机组是在1971年3月26日开始正式投产的,马上就要迎来40周岁了。该如何处理,东电公司有自己的考虑。这些年日本的用电量在不断下降,建造新的核电站不是国家没有计划,但估计回收成本变得越来越困难。

“让炉子用上60年”,东电公司开始在几年前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最后竟然得到了保安院的同意。

人们没有注意到福岛1号机组设计时考量的地震震级在日本所有核电站中是最低的,是日本最不具备抗震的核电站。

地震发生后,福岛第一核电站的1、2、3号机组紧急自动停止,该电站4、5、6号机组正在维修,本来就没有运转。福岛第二核电站的1、2、3、4号机组也都紧急自动停止。此时需要做三个工作:停止运行、冷却及封存。但是从日本专家后来揭示的情况看,在东北地区11座核反应堆中,只有3座处于“冷温停止”状态,也就是反应堆温度在100℃以下,压力接近大气压;有8座反应堆此时并不安全。

水在100℃的时候会沸腾,变成蒸汽消失,炉内如果是热的,就必须连续注水。不能保证注水的话,核分裂造成的热量就会不断地释放出来,在反应堆容器内存储的热大量积存下来后,最后发生炉心熔融现象。

反应堆在正常条件下,水温为280~290℃,70个大气压。燃料棒的过热温度(炉心熔融)为2800℃,但从三里岛核电事故看,在600℃前后已经发生了熔融现象。已经有40年炉龄的第一核电站,难以应对这些问题。但提交到保安院的延命报告,虽然得到了认可,但在要迎来40岁生日的时候,事故先来了。

在谈到3月11日的大地震、大海啸引发核电事故时,日本的一些专家不同意这样的提法,认为此次震灾实际上是“核电震灾”。

到3月15日,核电站厂区内部的放射能“已经是正常状态下的350万倍”,核电专家广濑隆撰文说。而此时日本政府及媒体一直在说的是,核泄漏仅为“微量”。

“福岛的核事故有可能会释放出超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10倍的放射能。”广濑隆说。日本国家在用最大的力量阻止这样的结果发生,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在为核电站几个反应堆注水。

3月18日将能够把电送到厂区,有了电,情况将会好很多。50名核电站工作人员死守在厂内,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阻挡事故的扩大。全世界也都在尽最大力量协助日本处理此次核事故。

但是我们从媒体上得到的信息依旧有限。东电公司方面每天都有最新情况公布在网上,但也还是让人看不明白。一个星期已经过去,梳理东电公司发布的所有信息,真实的情况总是比发布的内容坏很多。

作者为日本企业研究院执行院长
本报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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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

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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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日本企业研究院执行院长。1960年生于北京。1982年大学毕业后,任大学教师、翻译。1989—2003年在日本学习任教。曾任《中国新闻周刊》主笔、《经济》杂志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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